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落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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落水

第7章

他心裏的猜想並未宣之於口。

蘇錦書仍未意會到其中可怕的深意。

她撚著發繩,說了句:“不知道啊。”

陸錫微微俯身,直視蘇錦書的雙眼,只見那雙形似杏仁的眸子裏一片清澈,陸錫盯著她看了許久,一度出神,不知在想什麽,許久後,他的目光才重新凝聚在蘇錦書臉上,道:“真是幹凈啊。”

蘇錦書沒明白這個幹凈的意思,越發一頭霧水了。

陸錫已經呆得足夠久,深夜女子閨房不便留客,他說:“我走了。”

說著便要去翻窗。

正此時,蘇錦書耳尖聽到外面有動靜,她立刻想到是那老仆婦回來了。

陸錫手已經搭在了窗上。

蘇錦書上前一把將人扯了回來,推他貼在一側的墻上。

陸錫挑眉看她。

蘇錦書食指抵在唇上,示意他別出聲。

仆婦經過蘇錦書窗外時,果然停住了,蒼老沙啞的聲音響起來:“表姑娘還沒睡?”

蘇錦書應了一聲:“要睡了。”她立刻去吹滅了燈。

就著一轉身的功夫,兩扇窗自己飄開了。蘇錦書一回頭,便見一張溝壑縱橫的老臉出現在窗戶正中央。

這位老仆婦的面相絕對稱不上良善,她瘦骨嶙峋,臉上的骨頭凸出,幾乎掛不住肉,一雙眼睛因此顯得極深,而眼角的間距又極窄。蘇錦書每次被她盯著,都覺得對方像是一只兇惡醜陋的大鳥,自己則是一只瑟瑟發抖的待宰小白兔。

蘇錦書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軟了腿,靠著桌子才勉強站穩。

仆婦的眼珠轉了一圈,掃視著蘇錦書的房間。

陸錫就貼著墻站在窗後,與仆婦只有一窗之隔。

多虧蘇錦書替他找了個好位置,所以他才沒暴露在那雙可怕的眼睛裏。

仆婦環顧房間並未發現異常,慢騰騰警告道:“表姑娘早點歇著吧,性子太野,不是好事。”

說罷,她離開窗前,走回了耳房。

蘇錦書立即上前掩了窗,冷津津的風透進來。

陸錫的頭發被風拂過,他皺了下眉,揉著鼻子:“你聞到了嗎?”

蘇錦書摁著窗:“什麽?”

陸錫道:“令人討厭的味道。”

蘇錦書嗅了嗅,只聞到了夏夜獨特的潮濕氣息,她沒心思深究這些有的沒的,說:“你還是快走吧,小心點,別被人發現。”

陸錫不急,道:“你家怎麽回事?連個婆子都能欺負到你頭上?”

蘇錦書道:“宣婆性子古怪,對誰都這樣,我早習慣了,舅母經常也被她氣得仰倒,可十裏八鄉再雇不到這樣便宜的家仆了,一年只要十貫錢,且沒有家口拖累,日夜都能聽使喚,也就捏著鼻子忍了。”

老仆婦那早死的夫家姓宣,所以大家都叫她宣婆。至於她自己的名姓,幾十年不曾提起,早已無人知曉了。

蘇錦書一向不喜歡宣婆。

冷心冷面,還總是為了討好舅母欺負她。

印象最深的就是十歲那年,表哥偷了家裏的錢,被舅母發現後,栽贓到她身上。舅母二話不說,把她關到柴房裏,罰她不許吃飯。宣婆分明親眼撞見了表哥偷鑰匙,卻收了好處不肯說實話,還在外面守著柴房的門,寸步不離,不許她吃喝。

自那以後,蘇錦書就暗暗記了一筆,面目可憎的惡仆,此生絕不原諒。

蘇錦書小聲催促他:“走吧走吧,你別在我屋裏呆著了,明日我再去找你。”

陸錫:“明日什麽時辰見面?”

蘇錦書道:“這哪說得準,看我什麽時候方便溜出門吧。”

陸錫道:“你若是不方便,我想辦法來接你。”

蘇錦書莫名被這話觸動了一下。

蓮沼鎮上與她同齡的夥伴很多,卻極少有願意與她玩到一起的。

鎮上的長輩們憐她孤苦,無父無母,尋常碰見了,都願意關照一二。但他們回到家,關上房門,教訓自家孩子時,卻總是會換另一種說辭,說蘇家的那種生意有傷天和,以至於蘇錦書小小年紀命裏帶煞,萬不可走得太近,傷了自身的福運。

這些話都是長輩們偷著教的。

可孩子們年紀小把不住嘴,回頭就當著她的面抖摟出來。

蘇錦書就是在這種指指點點中長大的。

陸錫是第一個翻墻翻窗來約她一起玩的。

就連對她最好的趙雲崢,也不曾陪她如此胡鬧過。

蘇錦書心生雀躍,道:“沒什麽不方便的,你等我,午時之前我一定去找你。”

窗外風靜雲淡,陸錫看了她一眼,撐著窗戶翻了出來。

蘇錦書太怕被人發現了,幾乎毫不猶豫地立刻關上窗,動作太急,還夾住了他的一片衣角。

陸錫自己把衣裳扯出來,餘光往耳房的方向一瞥,剛才聽聲音,宣婆進的就是那間屋子,窗裏是黑的,t院裏的燈籠也黑了,只有偶爾飄來的幾點螢光。陸錫漫不經心的掃過那間屋子,翻墻而去,動作幹凈利落,像一只投林的燕雀,腳步也輕巧,沒有發出任何沈重的墜地聲。

他回到蘇宅的後廚中,搬開那塊地磚,伸手進去一摸。果然,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,那些話本子和小玩意兒,已經被原封不動地送回原處。

陸錫蓋好磚,扶著膝頭,哼了一聲。看來,對方真的很怕他插手蘇宅的秘密。

蘇錦書舒心地睡了一晚,翌日清晨,被窗外的漿洗聲吵醒。

她梳洗一番,推門出去。

表哥陳何生就蹲在井邊,好像故意等著她呢,齜牙笑道:“表妹昨晚睡得可好?”

他最知道蘇錦書害怕老鼠。

床榻之上懸著一只老鼠,怎麽可能睡得好?

可蘇錦書面色紅潤,眼睛明亮,精神十足,一點也不像一夜不得安眠的樣子。她笑瞇瞇道:“不錯,多謝表哥關懷。”

陳何生反倒迷糊了。

今日沒見著舅母,蘇錦書深覺反常,看向正屋,發現門上竟落了鎖。

陳何生道:“爹娘進城上香了,囑咐我在家看好你,別讓你跟個野孩子似的滿街討嫌。”

蘇錦書斜楞他一眼,並不拿他當棵菜。

隨便用了一小碗蓮子羹,蘇錦書便出門了。

天氣很好,湛藍的天,拂面的風,清晨的日頭還是溫和的,沿著河邊走,水汽清涼,一點也不覺得熱。

一切都美得剛好。

可美中不足的是,身後跟了一只惹人厭的尾巴。

蘇錦書走了一段距離,終於忍無可忍,回頭道:“你別跟著我了。”

陳何生撿石子打水漂,吊兒郎當道:“誰跟著你了?這條路你出錢買的?只許你走啊?”

蘇錦書拿這種沒皮沒臉、油鹽不進的人沒辦法。

陳何生笑得讓人生厭:“表妹不是想學打水漂嗎,來啊,教你。”

蘇錦書扭頭步子邁得飛快。

可陳何生一個大男人,長得比她高,腿比她長,輕輕松松的攆上來,還能騰出嘴絮叨:“表妹慢點,別累著,看你都出汗了,我給你擦擦。”

說著他一挽袖子就要往蘇錦書的臉上碰。

蘇錦書一邊躲一邊脫口道:“住手,別碰我,你個——”

罵人的話還沒出口,蘇錦書忽感腳下一滑,心裏一涼,知道要完蛋。常在河邊走,偶爾失足一下也是正常,她馬上要變成落水狗了。

千鈞一發的緊急關頭,蘇錦書死死扯住陳何生的衣裳,打定主意要拉個墊背的一起下去。

陳何生察覺了她的意圖,反應也極快:“松手,死丫頭!”

蘇錦書不肯松手,他就要掰折她的腕子。

人馬上要傾入水面了,蘇錦書忽然覺得腰側一緊,她被人生生提回了岸上。

而陳何生還未來得及看清狀況,便被人捏著腕骨,狠狠一擰,他吃痛,不得已放開了蘇錦書的手,痛得躬下身去。緊接著,有人狠狠一腳踹在他屁股上,他臉朝下,結結實實砸進水裏。

蘇錦書看直了眼。

陸錫一甩頭發,回頭看向蘇錦書。

蘇錦書對上他得意的目光,才猛地回過神來,拉住他的手:“快跑!”

陸錫塊頭有點大,拉也拉不動,推也推不動。蘇錦書一時心急,上腳踢了一下,正中他腿彎,催促道:“快快快、快走。”

陳何生踩著水浮上來,一抹臉,怒道:

——“誰啊!?”

岸上早已沒了人影,他的回聲空蕩蕩響徹在周圍。

陳何生努力回想剛才發生的事,記憶中所見只有一道白色的影子,一直站在他側後方,沒看清模樣,但身量和手勁不凡,一定是個男人。

那個死丫頭片子跟誰家的男人混到一塊去了?

蘇錦書拉著陸錫,簡直跑出了逃命的架勢,走出了好遠一段距離,才停下來,靠著樹,緩緩平覆了一陣。

陸錫陪著跑了這麽遠,臉不紅心不跳,好笑地問:“為何要跑?我還想給他腦袋裏灌滿水呢!”

蘇錦書纖長的手指在他眼前比了個框,道:“你可長點心吧,行走的一千兩,朝廷的海捕文書就貼在告示板上,整個蓮沼鎮的人都認得你這張——價值千金的臉!”

陸錫盯著她看了一會兒:“你心疼我啊?”

蘇錦書往後一退,這話太暧昧了,她沒敢接。

陸錫見狀收起了身上那股子浪蕩勁,道:“走啊,帶你去清點你的那些寶貝。”

蘇錦書還是有點不相信:“真找回來了啊。”

陸錫走在前面,刻意放慢速度,等她跟上。他瞄了她一眼,道:“我昨日才立的誓,對你絕無半句虛言。”

那個誓言,蘇錦書早拋到腦後去了,她沒想到陸錫竟真的放在心上。

蘇錦書走在他的身側,瞄了他一眼,鄭重道:“謝謝你啊,昨天幫我抓老鼠,今天河邊又拉我一把,還幫我將丟的東西找回來。你真是個難得的好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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